本文最初刊载于《当今大马》： https://www.malaysiakini.com/news/533297
【今特写】深入挖掘你不得不知的事
“当时，有台40尺的货柜载着满满的进口马铃薯，我们从后面查看看不到角落有什么。不过，扫描器让我们发现马铃薯里面参杂了超过100公斤的毒品，我们才成功起获这些毒品。如果没有这些仪器，我们根本不可能侦测到。“
“……军火枪械可能暗藏在货柜的墙面，我们透过仪器也能把枪械的形状，看得一清二楚。但如果是打开货柜检查，根本看不到。”关税局总监在2014年在国会公账会质询时说道。
海关检查是国家杜绝走私活动的第一道防线。每天，码头港口成千上万的货柜出入，关税局不可能逐一开箱检查，且人类肉眼检测总有盲点。
20年前起，马来西亚关税局引进X光扫描器，用以检测货柜、货物内或运输车辆上暗藏的暗格及违禁品。
不过，原本助人看透抓弊的仪器，本身却卷入了舞弊指控。
国阵执政时，政府曾采购某中国厂牌的扫描器，之后发现频频故障，而大呼“不再买了”，但接续的希盟政府却通过公开招标，决定采买同一厂牌的扫描器，令人看不透其中的逻辑。
更耐人寻味的是，上述掀议的货柜扫描器，其生产商跟中国“太子党”有瓜葛，而且在其他多个国家也卷入贪腐争议。
十年前发现错漏百出
政府内部消息指出，国阵执政期间，关税局在约十年前以1220万令吉购买一台由中国同方威视技术股份有限公司（Nuctech Co Ltd） 所生产的扫描器，安装于巴生北港的货柜码头（KCT）。
然而，这台扫描器安装使用不到5个月就频频故障。消息称，政府内部资料记载，这台仪器2010年底单月就有逾10次故障的记录，维修成本极高。
消息称，关税局2011年内部检讨，最终建议若技术问题未妥善解决，往后勿再采购此厂牌的仪器。
“这些科技原本应简化人力工作，最终却适得其反。”
“记录在案的故障只是冰山一角，根据负责执勤的人员的说法，故障几乎每天都在发生。”
政府消息指出，这台仪器在购入之后，经常无法精确地扫描及记录车牌及集装货柜编号。
“如果涉及法庭的案子，这样的问题可能带来不良后果。”
“这些荧幕所显示及记录的图像，可作为呈堂证据，但因为这种技术错误，可能导致庭案撤销。”
“为了处理这样的问题，操作扫描器的人必须在载着货柜的罗里驶入扫描器前，手动地抄写下罗里和及装货柜的号码。”
另外，这类海关所使用的货柜扫描器，通常设置在户外，本应防水。惟政府消息透露，此扫描器保固期还没届满前，就已因为雨水渗入而故障。
消息称，根据关税局的记录，当年每月耗费近20万令吉来修缮及保养此品牌的2台仪器，这笔费用比同个港口的其他扫描器的修缮保养，高出将近十倍。
总稽署点名批评常故障
《2013年第二系列总稽查报告》曾提出的质疑，要求检视扫描器故障频繁等等问题。2014年，国会公共账目委员会传召关税局审查此事时，总稽查署代表也曾点名同方威视的器材故障非常频繁。
根据公账会的会议逐字稿（hansard），这名总稽查署代表指出，调查发现同方威视的扫描器故障频率极高，这些扫描器分别设置于巴生港口、巴生北港及巴生西港。
雪州巴生港口是马来西亚最繁忙的港口。这名官员也提到，同方威视的在扫描器一年之中损坏的时间超过160天，甚至高达214天。
一般而言，当扫描器故障无法操作时，关税局人员有权要求打开货柜检查。惟实际上，比起扫描器的分析功能，官员肉眼侦测难以匹比。
总稽查署代表在公账会审查时也表示，政府并不排除海关人员可能因为疲惫或怠惰，而没有彻底检验通关的货柜。
另一方面，2018年1月关税局曾致函同方威视的本地注册公司——同方威视工程与维护私人有限公司（Nuctech Engineering & Services Sdn Bhd，下简称同威工维），告知欲终止与该公司的维修保育合约。《当今大马》已过目这份信函，并联系关税局寻求确认，惟未获答复。
根据《当今大马》查核，同威工维创立于2013年9月，此公司2017年10月更名为聂斯扫描私人有限公司（Nes Scan Sdn Bhd）。
希盟砸重金一举大采购？
到了希盟执政，时任财政部长林冠英决定添购20台货柜扫描器，以加强杜绝走私及不法申报，进而提高关税收入。
前述的公账会报告记载，国阵政府于2001至2011年的十年间，总共购入16台总值1亿8300万令吉的货柜扫描器。
换言之，一举购入总共20台货柜扫描器，可说是非常可观的大型租购案。
不过消息指出，这项总值超过2亿令吉的租购招标（lease purchase tender），曾两次无预警取消又重启，而最终结果可能是转个大圈回到原点，再度花大钱购置10年前既遭投诉的同牌货柜扫描器。
林冠英于2018年底首次释出招标消息，并在宣布《2020年财政预算案》时透露，政府拟拨款2亿3500万令吉，购置这20台货柜扫描器。
财政部后来发出的招标资讯显示，政府拟将这些新添购的扫描器安装在雪兰莪、柔佛、槟城、玻璃市、吉打、沙巴及砂拉越各个港口。
希盟执政发出的招标案分为两个配套，第一个为半岛13台扫描器，第二个则是沙巴及砂拉越的7台扫描器。
此招标案原定2019年1月收件截止，随后却无预警地取消，又再两次重启招标，而财政部或关税局并无明确解释取消的原因。
根据财政部网站，财政部曾在2019年4月及2019年8月两次重新发出招标启示，最终于2020年1月公布招标结果。政府招标结果的公告，只有所属行业的厂商登入官方招标系统e-Perolehan才能查询。
业内消息人士向《当今大马》透露，这项竞标的结果为，PTS资源有限公司（PTS Resources Sdn Bhd）获得半岛13台扫描器的采购合约，总值约1亿4704万令吉；而英甫美纳有限公司（Infomina Sdn Bhd）则获得沙巴与砂拉越的7台扫描器采购合约，总值约9520万令吉。
PTS资源的注册资料显示，它是电子仪器及零件供应商，同时也是工程承包商。该公司网站显示，它主要从事汽油工程的设备供应，并无阐明任何货柜扫描器的相关经验。
英甫美纳注册资料则显示，它是一家资讯科技公司。该公司官网显示，它主要提供建筑物自动化系统、通讯系统、绿能系统、资讯系统，以及闭路电视监控、出入监控及围篱监控等等保安系统。
整体而言，大马政府总共花费超过2亿4224万令吉租购20台扫描器。此采购价格比起林冠英在先前公布的2亿3500万令吉预算，超出了约724万令吉。
根据《当今大马》已过目的财政部招标文件，关税局原定采购的20台扫描器，其中12台为新添购，其余8台则是用来取代既有的扫描器——其中包括数台同方威视的扫描器。
由于此政府招标案不允许外国公司参与，通常外国厂牌会委任本地代理公司参与招标。惟招标结果仅公布得标的本地代理公司，而其所引进产品厂牌则并无公开。
业内消息人士声称，最终得标东马配套的英甫美纳所引进7台扫描器，其实是同方威视的产品。
《当今大马》已致电同方威视北京总部办公室，寻求证实消息及回应指控，惟该公司要求媒体只需联系本地代理商即可。
英普美纳接受《当今大马》询问时，声称该公司与政府有保密契约，因此拒绝证实也拒绝透露产品厂牌和型号，并要求《当今大马》向政府求证。
《当今大马》已向关税局及财政部寻求证实，惟截稿前不获回应。
得标后要求换厂牌？
消息人士称，招标结束后发生了更为令人费解的情况。
根据业内消息人士说法，得标半岛租购合约的PTS资源，招标时原本声称会引进另一个中国厂牌“中广核贝谷有限公司”的扫描器。
然而，PTS资源拿到合约后，却出其不意地致函关税局或财政部，要求更换扫描器厂牌。业内消息人士称，PTS资源希望说服政府在半岛同样引进同方威视的扫描器。
消息人士称：“PTS资源后来致函给关税局或财政部。由于PTS资源发现自己无法交付这13台扫描器，他们因而要求更换为同方威视的产品。”
换言之，即便希盟一改国阵时代“直接协商”的合约发包方式，并耗时近1年的招标，最终可能由同个厂牌透过本地代理，获得半岛及东马的所有租购合约。
《当今大马》已联系PTS资源有限公司，该公司证实获颁了半岛的扫描器租购合约。惟该公司同样以“与政府有保密协定”为由，拒绝租购计划更多细节。同时，PTS资源也拒绝回应，是否致函政府要求更换厂牌、更换原因，及政府是否批准等提问。
《当今大马》已联系关税局总监阿都拉迪夫（Abdul Latif Abdul Kadir ）以及关税局采购部门副总监菲札曼梳（Mohd Faizal Mansor），盼能厘清上述的指控。
数度卷入他国招标弊案
同方威视是清华控股旗下的子公司，创立于1997年，前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的儿子胡海峰曾任该公司总经理。
根据一些专书的说法，胡海峰加入同方威视之后，该公司在国际市场上大展拳脚，成功打入非洲市场，也把器材销往马其顿、菲律宾、爱尔兰和英国等国家，单笔交易动辄过亿美元。
但不久后，同方威视也在多个国家或地区卷入了贪腐弊案。
根据英国《电讯报》（The Telegraph）报导，同方威视曾卷入南非洲的纳米比亚的扫描器合约弊案，纳米比亚反贪局曾介入调查。此案2009年东窗事发，而胡海峰本身以一度“证人”身份协助调查，惟他在2008年就已卸任同方威视总经理职务，并升任清华控股的党委秘书。
当地媒体《The Namibian》报导指出，同方威视的非洲代表杨帆、纳米比亚公共服务局官员拉曼（Teckla Lameck）和纳米比亚代理商代表莫卡瓦（Kongo Mokaxwa）遭提控。控状指出，同方威视抬高扫描器的实际价格，而同方威视则透过当地一家公司，转手付给拉莫及莫卡瓦高达1200万美元的佣金。
此案2013年在纳米比亚首次开审，惟承审法官后来半途卸职；2018年第二次开审后，隔年因控方证据不足，三人已获释放。
另外在台湾，据报道，台湾航警局2009年负责采购桃园机场安检仪器的警官孙一鸣，则因接受同方威视台湾区经理的色诱和金钱贿赂，购买了“伪装为日本制造”的机场行李扫描器。这名警官今年3月已在台湾桃园地检署定罪。
同方威视的扫描器也在菲律宾卷入风波。菲律宾媒体《ABS-CBN》报导指出，菲律宾政府曾在2006年以过高的价格向中国政府贷款，以采购30台同方威视的X光扫描器。
但菲律宾的稽查署随后介入调查，并指同方威视扫描器的采购价格，遭高估了42亿1500万菲律宾比索（折合马币约3亿6000万令吉），且品质较其他厂牌更差。
菲律宾稽查署的调查也指出，同方威视的仪器维修保养花费极高，比其他供应商的每年平均高出1.5倍。据报道，2006年至2016年，菲律宾关税局使用同方威视扫描器的十年间，从无侦测到冰毒或其他毒品。
回到马来西亚，同方威视的产品同样问题重重。消息人士更向《当今大马》表示，他质疑招标过程有廉正问题，并已于今年6月初向反贪会通报，要求彻查。
《当今大马》已向反贪会寻求回应。前财政部长政治秘书潘俭伟回应《当今大马》指出，招标过程一切符合程序，招标结果乃是依据委员会的建议颁发合约， 而评估委员会则是由财政部秘书长，以及财政部与关税局的资深官员组成。
究竟国阵政府当初通过怎样的程序下，买进同方威视的扫描器，之后被迫承担使用率低落及维修昂贵的问题，而希盟政府为何两次撤销和重新招标，最终又何故选择似乎已证明有问题的品牌，这些令人起疑的情节，都仍有待厘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