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op of page
Kai Hui Wong

瘟疫中的文化空间续存:独立书店还好吗?


本文最初刊于《当今大马》: https://www.malaysiakini.com/news/529524


【今特写】深入挖掘你不得不知的事



张永新期望,他的书店可以成为交流的场域,促进世代和族群之间的互动。他认为,人终究是群居的生物,疫情过去之后,因此人与人的实体接触仍还是必要的。 “我的理想书店,不只是卖书的,它也是个交汇的空间。我希望它是老人跟年轻人、不同的族群之间、各地的人交汇的地方。”

三月中旬马来西亚开始落实行动限制,既有的日常戛然而止。五月禁令逐步松绑, 吉隆坡和雪兰莪地区原本热闹的商店仍透漏出一些幽微的低沉。


人们被迫待在家两个月后,商家引颈期盼的“报复性消费”浪潮并没有如期而至。反之,商业闹区开始布满店铺出租的广告布条,小企业缓缓陆续关门歇业。



独立书店原本就已不是一门容易的生意。病疫和经济萧条的冲击之下,这些小规模的文化空间维持续存,更是不容易。



文运书坊五月重新开业,零星的顾客光顾书店。


坐落于雪兰莪的文运书坊(Gerakbudaya)在3月限行令颁布后已关闭两个月,5月中旬重新营业。书店老板张永新坦言,重新开业后书店的客流量减少了7成。


“我们平常每天大概有15个人就不错了,重开之后每天平均只有5、6个人吧。”


“过去为什么人比较多?因为我们搞很多活动,比如新书推介活动、论坛,或是别人的活动使用我们的空间,人自然比较多。”


“人来了就会逗留在书店,会看看书嘛。没有活动,就少人了,现在无法办活动对我们影响很大。”


文运书坊无奈裁员扣薪


张永新在2000年创立文运(Gerakbudaya)与策略资讯研究中心(SIRD)两个品牌,兼做书籍出版、发行分销及书店零售,今年刚好进入第20个年头。


他感叹,2019冠病疫情不仅冲击了实体书店的销售,也造成整个产业链的放缓。如今,不少实体书店未全面恢复营业,或是歇业关门。


实体书店在客流减少的情况下,向出版社订购书籍的量也在下降,文运书坊的出版和分销也必然受到连带的影响。


“这段时间实在是很困难,我们整个分销是大问题。出版与分销是我们很重要的收入来源,占了收入来源的60%。”


“……纯粹开一间书店根本就不能维持,如果整体收入不好,怎么办?所以我们只好裁员,我们6月开始就要减薪。”


即便是大型连锁书店MPH,近期也传出清仓关闭好几家书店的消息。随着全球经济放缓,人们的购买力减弱,张老板坦言他对短期的前景“相当悲观”。


“可是,不管什么情况,都还是要奋斗的。有什么办法叻?我们各方面都要去努力,才能维持。还是必须要乐观,还是要奋斗,有什么办法?”




文运书坊兼做出版及分销书籍,书店一隅堆满库存。


冷清商场里的独立书店


与文运书坊相似,独立出版社Buku Fixi 兼做出版及实体店零售。独立出版社Buku Fixi创办人阿米尔穆哈默(Amir Muhammad)选择把实体书店 Kedai Fixi 开在百货商场之中,盼借助商场里的人潮推广独立出版品。


限行令期间,商场里的店铺都无法开门营业。Kedai Fixi 获得租金减免,因此财务压力获得些许缓解。阿米尔受访时透露,实体书店长达两个月完全无收入,但网路售书的销售额却在限行期增长了三倍。


阿米尔说,书展活动的销售是主要的收入来源,因此限行令期间不得举办或参与活动或书展,对Buku Fixi 也带来巨大的冲击。


“整体来说我们还是亏损,因为现在没有活动,也没有书展。这对我们影响很大,吉隆坡书展没了,其他的书展也没了。”



实体书店强调人与书的相遇,Kedai Fixi架上的小说试读本都有明显的翻阅痕迹。


Kedai Fixi 坐落于Sunway Putra Mall 的4楼,主要售卖本土独立出版的马来文大众文学和通俗小说。


走进店里,书架上陈列的试读本封面书皮都已微微卷曲,有着明显的翻阅痕迹。店员告诉记者说,疫情来袭前,书店每天平均都有十多名顾客购书。


书店的位置就设在商场的电影院外,因此从前这里总有许多人游荡,并顺道进入书店里翻阅书籍或买书。


如今,尽管这家商场已重新营业,整座商场仍然人烟稀少,电影院也仍然关闭,因此书店的客流量较以前明显减少。


无论如何,阿米尔表示,出版社和书店目前仍得以继续维持。


他也透露,Buku Fixi 在获得社会保险机构(PERKESO)的政府薪资补贴下,没有任何裁员或扣薪的打算。


闹市“遗世孤立”的月树


当病毒传播进入社区,市民不断地受提醒,每一次的触碰都是风险。实体书店的空间,原是强调的人与书籍的相遇,感受触摸纸张的质感、嗅到油墨的气味、听翻动书页的声音。


疫情之下,逛实体商店的乐趣也似乎成了一种“非必需”。部分读者转向网路购书,而实体书店则显得非常冷清。


女性主义主题的独立书店月树(Moontree House)坐落于吉隆坡戏院街(Jalan Panggung)。由于兼做咖啡馆和书店,因此月树自3月18日限行令以来一直都持续营业,不曾关闭。



月树兼做咖啡馆与书店,疫情来袭后桌椅空无一人。


惟书店老板刘艺婉透露,书店的客流量自今年1月底开始就已降低,限行期间到月树打包咖啡的人,其实也不多。


月树老板对于书店客流稀少的现况,显得非常坦然,同时又带点自我调侃的幽默。


“有时一整天只有三几个人进来,保持社交距离对冷清小店来说,是一向来都在做的事。”


当政府放宽近来允许堂食后,刘艺婉说,目前到店的客人几乎都是朋友和熟客,“我都认得,所以我就自行记录名字。只需添购体温计和洗手液。”


月树创立于2010年,今年十岁。1990年代华社把这条街叫做“文化街”,书店、民歌餐厅和艺廊都聚集在此,这里是个吉隆坡的文青集散之地。


月树开业的隔年2011年,此区掀起持续数年的捍卫苏丹街运动,后来盖起了新的捷运站。晃眼十年,街景的巨大转变,月树却像一个定格而安静的存在。


近来,附近又掀起一股鬼仔巷(Lorong Panggung)的打卡热潮。刘艺婉形容月树像是“遗世孤立的所在”,与邻近小区的互动并不多。




这家女性主义书店售卖女性文学与性别研究书籍,也有女生制作的手作杂货。


刘艺婉是一名诗人,曾在出版社工作,后来创立这家书店。由于一个人开店资金有限,能进的书并不多,所以只能“小而美”地经营性别主题,早期客人也多把月树当咖啡馆看待。


“有些人对咖啡馆的期待不一样,认为咖啡馆业主应该要热情、主动与顾客聊天。但我不是这样的店主。这些人觉得月树不对味,自然就不来了。”


店如其人,刘艺婉(下图)说,“什么个性的人,就经营出什么风格的店。”最终常来月树的人多是内向的、不爱说话的、需要独处空间的人,月树是他们安静温习功课或工作之地。


文化空间消逝的可能


一个人撑起马来西亚唯一的女性主义独立书店,实在不容易。她也是店里唯一的老板兼员工。月树开业以来,曾经历数次濒临歇业的危机,四年前曾发起百元购书拯救行动。


询及老板想要拯救和保留的究竟是什么?刘艺婉的回应诚实得令人有点难以招架。“对我个人而言,这是我一个人的职业。如果把店关了,我要做什么来糊口呢?”


“我能重新当上班族吗?一般企业能接受中年新人吗?我还能选择什么领域的工作吗?虽说当上班族有固定薪水,收入肯定比现在的拮据情况好。”


“对社会来说,或者范围缩小一点,对月树的客人来说,如果把店关了,他们会失去什么吗?如果只是需要一个幽静的实体空间,也许有很多咖啡馆可以取代。


“如果只是要买书,喜欢阅读的人必定已培养出自己的选书口味,他们上网或到别家书店,也可买到心头好。




艺婉独自打理书店,近年店里也设置了二手书区。


“那么,月树还有存在的必要吗?说实话,这座城市如果没有文化空间,对许多人来说,并没多大的影响。”


瘟疫来袭,人们首要的需求尽是三餐温饱和卫生安全。书、知识、文化,或是精神的追求,似乎成为了一种次要需求,甚至可能算是一种奢侈。


独立书店的打造和经营本就不容易,当疫情的大浪退去,它会否带走都市里屈指可数的文化空间,目前仍是未知。


书店作为人的交汇之地


“实体书店、实体空间是不会消失的,也不应该消失的。”书店经营前景并不乐观,惟文运书坊老板张永新仍旧在他的悲观中,努力地抱持希望。


“这也是文化的载体,文化的因素,是需要的!要不然,我们作为人,怎么会有文化叻?”老板听起来,尚未轻易放弃开设书店的理想抱负。


他分享道,他的理想是让文运书坊能成为贩售性别、媒体、原住民及本地政治经济书籍“最齐全”的书店,让热爱知识的人,只要踏进店里就能“很高兴”。


文运书坊坐落于八打灵再也靠近马来亚大学的大路旁,独栋的双层洋楼底层是书店和仓库,楼上则是办公室和举办活动的小礼堂。




疫情来袭前,文运书坊经常举办各类议题讨论和论坛活动。


张永新期望,他的书店可以成为交流的场域,促进世代和族群之间的互动。他认为,人终究是群居的生物,疫情过去之后,因此人与人的实体接触仍还是必要的。


“我的理想书店,不只是卖书的,它也是个交汇的空间。我希望它是老人跟年轻人、不同的族群之间、各地的人交汇的地方。如果能够这样,就很热闹了嘛!”


“这个东西我还在努力做,还没有做到。……要去做,各方面都要去努力,才能维持。还是必须要乐观,还是要奋斗,有什么办法?”


72岁的张老板在访谈间,说起许多书店面对的挑战与无奈,但他又不时地自己劝自己要抱持乐观,继续努力突围。他透露,文运书坊目前的财务情况至少能“撑到年底”。


同时,文运书坊正在探寻新的收入来源,例如考虑扩展书籍制作服务,或是举办付费网路工作坊等等。张永新也提到,既然书店已是既有的空间,或许也可能用以售卖其他商品。


“我们要尝试找其他收入方式,不只是卖书。因为我们有个空间,可以卖别的东西嘛。但是,你若卖鞋子、卖手表也不适合,就是要卖跟文化有关的东西。”


新鲜食材的供应,在疫情期间显得格外重要。张永新分享说,文运书坊或许也可以成为健康菜的分销站,与菜商合作让顾客到书店提取蔬菜箱,以此作为维系书店的其中一种收入来源。


以菜养书的新尝试?


其实,独立书店兼卖菜的经营模式,马来西亚早有先例。坐落于霹雳州怡保的学乐书苑,15年前就已开始了有机蔬菜箱订购服务。


限行令颁布之后,学乐书苑自3月暂时关闭至今。老板廖永立打出“学乐蔬菜生活馆”新品牌,扩大健康食材分销的生意,希望借此能帮补和维持书店的续存。


“其实,在马来西亚要光靠卖书维持一家书店,一直都是不容易的。我们本就是多元经营的,楼上空间分租出去,而怡保租金比起吉隆坡来说相对优惠。”


“正常的时期,光是靠卖书养活书店,也是不容易。所以,一般上书店都会多元经营。限行期间书店不能开,我们就想尝试这个有机书菜生活馆,能不能带动书店的收入。”




学乐书苑的书店里处理摆卖书籍,也售卖有机酱油等产品。


学乐书苑在2005年前创立,由廖永立与他的妹妹廖小雯共同经营。兄妹两人最初是开着一辆宝腾赛佳(Proton Saga)参与书展,推广青少年读物,后来逐步扩展到创立独立书店。


书店坐落于霹雳州怡保的Jalan Sultan Iskandar,店里摆卖的书籍以文史、文学、青少年读物及童书为主,疫情来袭前也经常举办各类艺文活动和讲座,可说是怡保这个二线城镇的文化绿洲。


“我们当然认为阅读纸本书有它的重要性,有它的意义,我们才会开实体店卖书。若有天人们放弃了纸本,或认为纸本书已可以被取代了,那时书店就会碰到真正的危机。就像现在很多杂志和纸本报章也停刊了那样……”


他感叹,马来西亚的读者群数量不足,因此难以支撑起国内各家独立书店。“目前还没看到一个很好的模式,能以纯书店突围的。”


“我们现在的思考还是,书店配个什么咯!有机农夫也不容易,若大家可以互相窜连、配合、推动,我们做得高兴,大家吃得开心,那样也好。”


“书店经营有不同模式,马来西亚有大众书局的模式,它是复合式经营。书若赚不到,无法收支平衡,就加入其他产品来辅助,这也很像我们的书菜生活馆啦!”


15年前,学乐书苑只是与一家金马仑的农场合作,每周固定时间转售有机蔬菜箱。近期,廖永立将这门生意扩大到分销海鲜配套、无农害的莲藕、有机香蕉、菜园鸡蛋和酵素等等产品。


社群媒体上,学乐蔬菜生活馆宣传“必需品”时也会附上好书推荐的资讯,形成一种同时卖鱼、卖菜,又卖书的奇特宣传形式。


由于怡保的街道本就不算热闹,疫情来袭时更是人烟稀少。书店平常的门市生意每月平均销售也不多,廖永立说,因此现在重新营业并不符合成本效益。


“我们还在观望街上的人气,如果街上的店没有开到七七八八,我们开店,也没人。平常我们的门市部分的顾客是walk-in的游客。现在没有游客,再没有本地的人walk-in,就更惨了。那你开来做什么?”


社区里的文化续存


2019冠病无预警地冲击全球的既有惯常,它带来的影响究竟是短暂或是漫长,目前都还是变动而未知的。


人的移动受到限制和管控时,除了凸显了网路购物的便利,自己生活的邻近社区有什么,似乎也显得格外重要。


“我们一直都相信社区,我认为我们应该推动让社区更完整。比如说,社区里面有书店、有活动空间、有咖啡店。”




此前文运书坊举办童书介绍活动,吸引力不少家长带着小孩前来。


人们的社区生活里,不应只有跨国企业的连锁商店,在地的文化也同样值得珍视。“我们不只是有Starbucks ,也有嘛嘛档。当社区空间完整了,人就不需要依赖外来的资源。”廖永立受访时说道。


网路时代里,书店本就已面临纸本阅读萎缩的重击。如今,各家独立书店在冠病疫情的风浪穷尽办法竭力维持续存时,你会想要维护这个社区里的文化空间吗?

bottom of page